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,皇帝突如其来的昏聩。
起初,众臣只闻陛下圣体违和,接连数日罢朝。
半月后,庆王行事愈发无所顾忌,皇帝非但不加约束,反而愈加纵容。
宫中流言四起,称陛下已神志不清,朝政大权渐落庆王手中,朝堂之上一时乌云密布,忠良之臣人人自危。
焕游笙几次欲进谏劝阻,却连天颜都难得一见,后来更是被迫赋闲。
……
长安慕容府的老柿树没能随迁洛阳,所幸留了家仆照料。
于是,初到洛阳那年,慕容遥便命人在新宅院里栽下一片柿林。
这些柿树也很是争气,在他院中安家后的第三年便开始挂果。
起初果实还有些稀疏,个头也小。
而今秋日,金黄的果实累累垂枝,压弯了枝条,在阳光下闪耀着近乎灼目的暖意,与洛阳城日益诡谲沉闷的氛围格格不入。
树下,慕容遥正仰头望着树梢,努力分辨枝叶间深浅不一的色块。
他视力尚未完全恢复,只能模糊感知光影与大致轮廓。
“阿笙,你来得正好。”听到刻意放大的脚步声,慕容遥侧过脸,唇角浅笑,“帮我摘些高处看不清的果子。喏,左边那枝,顶端那个,颜色似乎最亮。”
焕游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,那里分明挂着一个青黄相接、远未成熟的果子。
她也不点破,只应了声“好”,足尖轻点,身姿便轻盈如燕掠上枝头,稳稳落定。
枝叶因她的动作轻轻晃动,阳光透过缝隙洒在她身上,落下斑驳的光影。
她伸手,精准摘下那颗硬实的青果。
“给。”她笑着递下。
候在一旁的梦远默契接过,放进手边一个铺着软布的竹篮里——那篮子里已躺着好些个同样青涩或半熟的果子。
这般情景持续了一整个上午……
慕容遥兴致所至,手指之处,焕游笙便依言摘下,无论生熟。
那些被他“选中”的青涩果实,都被梦远仔细地单独收好,仿佛它们也是值得珍惜的收获,仿佛这是一场心照不宣、只为哄他开心的游戏。
直到日上中天,慕容遥抬头去看时颇觉阳光刺眼,焕游笙才跃下枝头,拍了拍衣角沾上的微尘,看着堆放在廊下的几个装满金黄柿果的大筐,以及旁边梦远那篮青果:“摘了这许多,府里吃得完吗?”
慕容遥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:“无妨。这两日长安老宅那边的柿子也送到了。兄长依父亲在世时的规矩,分了些到我这里,更多的则分送父亲生前门生故旧,一如从前。我们院里自己结的这些,正好一并处理。”
他指向那些筐子:“梦远,待会儿你亲自挑拣些品相最佳、色泽最纯正、个头最大的柿子,洗净擦干,晚间我要供在父亲牌位前。余下的,一部分放入冰窖制成冻柿,一部分精心晒作柿饼,再差些的就制成果脯,只留少许给大家和大将军府的下人尝尝鲜即可。”
焕游笙接过帕子,象征性地虚拭了一下额角几乎不存在的汗水,闻言眼中也带上笑意:“那可要多择些。太傅如今没了形骸桎梏,想必胃口大开,定要敞开了享用。”
慕容遥深以为然,点头郑重补充:“阿笙说得极是。父亲生前确实太过约束自己了。梦远,多选些。”
“知道了公子,”梦远笑盈盈应声,“今年长安、洛阳的柿果都丰盛,管够,断不会短了老爷那份。”
慕容遥满意颔首,与焕游笙相携沿回廊缓步往屋内走去,边走边感慨:“说来也是,即便是我幼时,父亲身体尚算康健,他对饮食也极为克制,从不贪口腹之欲。如今想来,竟全然无法想象他大快朵颐、吃得肚圆会是个什么模样……想必是极其有趣的。”
“太傅克己复礼,满朝皆知,堪称士林典范。”焕游笙在临窗软榻上随意落座,姿态自然如同归家,“倒是扶南你,这点上可半点不似太傅。每逢时令鲜果,若非孙神医和程公子耳提面命,还有梦远时刻盯着,你怕是早就要管不住嘴,吃出不适了。”
慕容遥在她对面落座,顺手拿起盘中一个圆润饱满、色泽诱人的柿子,理直气壮:“阿笙既说了是‘时令’之物,错过岂不可惜?一年仅此一季,自当及时行乐。”
说着忽而话锋一转:“说来阿笙与父亲倒是愈发相像了。父亲在时常说要收阿笙做学生,却又总道时机未至,莫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约定?”
“时候到了你自会知晓。”焕游笙伸手取过他掌中柿子,仔细剥开表面那层坚韧果膜,露出内里沙瓤般的橙红果肉,才递还给他,又添了句,“纵是时令佳果,也不许多食。今日,只许半个。”
“也罢。”慕容遥顺从接过那剥好的柿子,轻咬一口,甘甜的汁液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开,带着秋日阳光沉淀的馥郁香气,他满足地眯起眼,“难得焕大人今日拨冗,亲自监督下官用果,半个就半个吧。这待遇,可是独一份。”
这“拨冗”二字,却如细针,轻轻刺破了焕游笙强作的轻松。
小剧场:
慕容遥:区区三万天,放纵又能怎?贪食如何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