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市里现在查暂住证严得很。”司机摇下车窗,夜风冲淡了车厢浊气,“没熟人带着,连小旅馆都住不了。”
“我有熟人。”
公路在前方分出岔道,路牌反射着惨白的光。我的脸映在车窗上,与窗外飞驰而过的树影重叠,显得支离破碎。
经过废弃加油站时,生锈的油泵像被斩首的机器人立在月光里。
司机突然拧开收音机,电流声中飘出半首关于故乡的老歌。
我有些晕车,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,感受车轮碾过路面接缝时的震动。
远处出现零星灯火,渐渐连成模糊的光带。
司机吐掉牙签:“前面就是开发区了,你在哪下?”
我直起身,第一次看清这座城市——无数灯光在夜色中明灭,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,每一片都锋利得能割伤空气。
“月桂小区。”我急忙说,“送到那里就行。”
司机明显一愣,踩下刹车回头看我,态度突然谨慎起来:“你……有朋友在那里?还是……”
“朋友。”我悄悄挺起胸膛,“女朋友。”
司机重新启动车子时,发动机发出老牛般的闷哼。我注意到他握方向盘的手突然规矩起来,方才不停抖动的右腿也安静了。
“月桂小区啊……”他拖长的尾音带着古怪的迟疑,从后视镜偷瞄我的频率明显增加。
当车灯照亮路旁“开发区欢迎您”的褪色标语时,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:“五十万一平的房子……”
车载收音机刺啦作响,司机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猛调旋钮。
电流杂音中传来天气预报:“……明日晴转多云……”这声音让他松弛下来,甚至哼起不成调的小曲。
可当导航提示“前方500米右转”时,他的手指又开始在方向盘上神经质地敲打。
拐进梧桐大道时,整条街突然暗了下来。
我扒着车窗仰头,发现是茂密的树冠遮住了路灯。
夜风中摇曳的枝桠在挡风玻璃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,司机突然打开远光灯。
刺眼的光束照出前方二十米处的景象。
一个穿荧光背心的环卫工正拖着垃圾桶横穿马路。司机猛踩刹车,我们同时被惯性甩向前方。我的手机从兜里滑出,啪地撞在仪表台上。
“作死啊!”司机探出车窗破口大骂,却在看清对方制服后背的“月桂物业”字样时突然噤声。
他缩回身子,竟先帮我捡起手机,用袖口擦了擦才递来:“没……没摔坏吧?”
这种突如其来的恭敬让我浑身不自在。
我接过手机滑动几下屏幕,摇摇头。
当月桂小区罗马柱造型的大门出现时,车速明显放慢。
岗亭里穿制服的保安正在打瞌睡。
“就在这里下。”我说。
车停在大门前。我下车时,司机突然摇下车窗,欲言又止:“小帅哥……我多嘴提醒你,别在里面乱逛,直接去你朋友家……”
“为什么?”我刚回头问,车尾灯就慌不择路地消失在转角。
月光给欧式雕塑群披上惨白的纱衣,十二栋一模一样的洋房像棋盘上的棋子整齐排列。
早早说过她住七栋。